“分辨什么?”
“分辨出鬼子的小孩和中国小孩。”
突然间少女泣不成声:“分得出来吗?只要有人能确定……我会折磨他……天哪,我要怎样折磨他!如果没人分得出来,最好别让孩子出生。”
少女身体颤抖,眼露凶光。“我怎么办?”她重复一遍说,“不过如果是他的孩子,那就是他在世上唯一留下来的东西了。”
梅玲无法安慰她,或者甚至是合理的答案。“鬼子来之前,你怀孕没有?”
“没有,我怎么知道呢?那是我们的蜜月哩。”女孩平静些,继续说下去。“不过是鬼子的娃,我会知道的。”
“你知道你丈夫的容貌。如果小孩像你丈夫,你就知道是他的骨肉。你必须有耐心。”
“如果不是,你认为我会养一个鬼子的小孩吗?”
“你不用担心。如此不正常的行为不会有孩子的。要阴阳调和,才能有孩子。”
“你能确定吗?你有过孩子?”
“是的。这是真的,除非阴阳调和,你不会受孕的。你若怀了孩子,相信我,一定是婚生子。”
梅玲只想缓和她的畏惧,尽管自己也没多大信心。
少女的脸色渐趋开朗,仿佛放下心来,但是仍想寻求更多保证。
“你爱你的丈夫吧?”梅玲温和地说。
“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呢?我是新娘。你可曾听说过新娘和新郎头一个彼此就不相好的?”少女的眼睛一度充满野性,此刻却是柔思无限。把秘密告诉梅玲,发现反应,又有同情心,少女就开始依赖她了。“你要离开我们?”她突然说。
“是的,去南方。”
“让我跟你走。”
梅玲忘记了自己的烦恼。“我和彭先生同行,他是一个奇妙的好人。不过我们要去上海,必须穿过战区,你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有过我这遭遇,死反而是解脱呢。”
“别说这种话!”梅玲叫道,“我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也许就在这几天。如果你真想和我们走,我和彭先生说说看。”
少女现在察觉到自己是对一个小时前尚完全陌生的小姐说话,同时她看到梅玲的美貌和好衣裳,几乎后悔说了那些话。
“噢,你是幸运的人,”她说,“你有亲人和金钱。我只是个可怜的乡下姑娘。”
梅玲温柔地看着她:“你说我幸运?等我告诉你我的故事,你就明白了。”
正是日落时分。少女说她们该回寺庙了,房间里没有灯,玉梅说她们如果迟到,李小姐会骂人的。
“你怕李小姐?”
“嗯,她会骂人。她不了解我,还怪我不快活。”
“你没告诉她你的事情?”
“我何必告诉她?我不敢让她看到我的眼泪。”
由于彼此有了新的了解,以至于那天晚上两人同躺一床。一个小房间两张床住四人。她们在黑暗中脱衣,尽可能把东西摆好。另外两个是女学生,各有一个爱人,她们正兴高采烈地谈着恋爱、文学和战争,梅玲和玉梅静静地躺着,只低声说话。
“我不懂她们,”玉梅说,“你能看和写吗?”
“会。”
“她们说些什么?”
“她们现在谈现代世界的女权。”
玉梅不懂“女权”的意思,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等另外两个女孩子停止交谈了,她才对梅玲低语。
“你还醒着?”
“我睡不着。”
玉梅握住梅玲的手,放在她肚皮上。“你想是三个月还是四个月了?现在是十月。我是六月初结婚的,你怀孩子的时候是这样吗?”
“我说不上来。”梅玲低声说,“不过别担心。是他的孩子,我敢确定。”
她们两人都装睡,但是没有一人睡着。梅玲躺着,尝试去搜集一天杂乱的印象,然后又试着不去想它,只想博雅。少女的故事烦乱了她,她自己的身世回忆也像离谱的梦境般重返。然后她听到少女在她身边哭泣,此刻明白她眼里的凶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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