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行了一阵子的搜查,在一番哄骗与私下的安排下,警察答应往上报,说天津情报不正确,他们搜了半天,并没有搜到什么。
但是博雅相信梅玲遭到了麻烦。他现在明白她反对将她的真名告诉日本军官,以及她那天晚上坚持要走的原因了。她突然随老彭逃走,理由很明显,听说她做过别人的姨太太,真是令他震惊。卷走珠宝现钞是逃妾最熟悉的罪名。但是不管她做了什么事,他仍然爱着她。
警察一来,冯舅公吓坏了,尽量想办法安抚他们。他们走后,他大发脾气,跑到罗娜的院子,用前所未有的态度对她说话,眼中充满怒火。
“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会带一个下流女子、一个逃妾到我家来呢?如果在这儿被捕,我们就犯了窝藏逃犯的罪名。现在是和警方纠缠的时候吗?我已够烦了。我想做忠实良民,你们却把娼妓带到我家。”
“爸,你不能即下断语。”罗娜用冷冰冰的语调说。“我的朋友不见得就是他们要找的梅玲。就算是她,未始不是别人诬告她的。我们能相信天津自卫队的警察吗?”她的声音愈来愈大。“她是我的老朋友,我碰见她的时候,她一个人在这座城市里。我们这边房间很多,我如果不能请自己朋友来做客,我可以回娘家去。”
她走出客厅,进入卧室,趴在床上大哭起来。
冯舅公很伤心。他转身对儿子说:“你能怪我担心吗?要不是我对警方说了这么多好话,我们也许还有麻烦哩。你进去叫你媳妇静下来,我不是有心冒犯她。”
意外事件过去了,没有人再提梅玲的名字,博雅本想多问罗娜一些梅玲的事情,但是他内心是忠实于她的,又不甘愿向别人打听心上人的资料。他要到上海见梅玲,要她亲口说出她的身世。
这时消息传来说,中国战线快要溃败了,谁也不知道上海会有什么事发生。罗娜拿不定主意走。冯舅公希望子女留在家中。
“上海很危险。”他对他们说。“昨天报上说,国际区内有六个中国人被炸死,还有三个外国人和许多中国人受伤。孩子,我希望你们留在这里,至少这儿安全,我们不会被炸死。我不许你们去冒险,让他们去试试是否安全。让博雅夫妇先走,如果安全,你们以后再走。”
博雅听到这个决定,心里很欢欣。但是一切等待却漫无目的,船票又难买。因此,过了两个星期他们夫妇才到上海。
日本人的“第四大进逼”最后终于失败。闸北附近两个半月的战斗证明白费力气,敌人的攻击更加猛烈了。这不合乎一切军事原则。根据一切战争法则,钢铁和血肉对阵,血肉应该会逃走。掌握空军、超级坦克、超级枪炮,尤其是海军大炮的攻击,毫无疑问,应赢得胜利,防卫早该粉碎。但是这一仗打了十多个星期,中国战线还坚守着。日本人开始抱怨中国人用“不公平”的自杀战术。这是一位日本军官气冲冲宣布的。“根据一切战争手册,”他说,“中国人已经败了,他们却不知道。”
基于两个半月的经验,日本人首次启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出名的“无声弹幕”老伎俩。这次对准中国战线中心的大场,如果他们能攻出一个缺口,中国人在江湾和闸北的右翼就被切断了。炮弹一寸寸摧毁中国的防线,日本人占领了郊区的小村。大场的中国司令自知责任重大,必须不顾一切坚守住,大场被夷成瓦砾,所有壕沟和防御工事都被夷成平地,士兵都坚守至死,一营营遭到敌人突破,这是整个抗战中流血最多的战役,双方损失很大。
老彭和梅玲——现在是丹妮了——就在这场战火中到达此地。
丹妮不愿被人看见,他们就在远离战火的外国区艾道尔第七街上找到了一家为中国旅客和中下层店主而设的小旅馆,他们只租到一间房间。
第二天他们到柏林敦旅社找博雅的亲戚留话。那间旅社位于包柏灵威尔路,是一流的旅邸,是一个中国人向外国店东买下来的。房客大多是中国人,也有少数外国客人,那边还运用外国旅馆的规则,服务生都穿白色,像丧服一样。
老彭和丹妮进去找博雅的叔叔阿非。老彭仍穿着旧棉袍和那双没有擦油的皮鞋,脚跟又宽又低,门僮差一点儿挡驾,但看见旁边有一个美丽摩登的小姐,才让他们进去。台边的职员用电话告诉了房客的身份,他们就上了三楼。
阿非不在,他太太宝芬在房里,和木兰姑姑的曾家嫂嫂暗香在一起。暗香的两个女儿也在,正和宝芬的两个女儿玩得起劲呢。
老彭自我介绍:“我是姚博雅先生的朋友,我刚从北平来。”
宝芬叫客人进屋。
“阿非不在家,我是他太太。这是曾太太,我的表嫂,经亚的太太。我猜你听过我们的名字。”
“这是我侄女丹妮。”老彭说。
然后宝芬介绍她十四岁和十二岁的女儿银红、银珠,以及经亚的女儿:十五岁的宛若和八岁的宛珍。
丹妮很兴奋。她看过罗娜的家庭相簿,也听说博雅有很多迷人的姑婶。宝芬的美貌、衣着和仪态有些吓住了她,但是暗香穿得很朴素,具有一种单纯的气质,显得和蔼可亲。
“我曾在北平做过罗娜的客人,”丹妮说,“听她提到所有迷人的亲友。”
宛若是四个孩子中最活泼的一个,她连忙和妹妹宛珍冲进隔壁房间,激动地对父亲曾经亚和哥哥宛平大叫:
“北平家乡有位朋友来,爸爸。”
“还有一个小姐,”宛珍说,“她有一头漂亮的卷发,说话声音很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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