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彭触摸那女子,她叫出声来。她还活着!
她的声音如此普通,如此似一般人,深深震撼了丹妮。
老彭急忙去找护士。一个女孩子来了,满手满身都是血迹。
“我们必须等一下,”她说,“男童军马上会带担架回来。那些该死的日本鬼子!”
这位护士头发修得短短的,后面齐平,手上戴了一个戒指。她面容开朗,有些瘦削,牙齿稍稍露出两唇间。瘦长的脸上沾着汗珠。她皱着眉头,似乎对这种大屠杀很熟悉,但每次看到时仍感沮丧。
“你是不是这个女人的亲戚?”她问老彭。
“不是。不过有必要我们愿意帮忙。”
“你是护士吗?”她没有制服,丹妮问她。
她点点头。
“我们在洪山有一个小地方,”丹妮说,“我们那边收容了几个难民。我们不是医生,不能带伤者去。不过若有无家的灾民,我们可以供应食物和住所。”
她们互道姓名。那个女孩子名叫秋蝴,她在中国红十字会工作,是随组织自南京来的。她说话又低又快,有四川口音,不过不难听。尤其她露出的笑容,舒展眉毛的时候更可爱。她身材苗条纤秀,颧骨和嘴巴却显出力量和耐力来。丹妮很好奇,想认识几个同一代受过教育的女子,所以表现得特别诚恳。秋蝴对丹妮也很有兴趣,她忍不住被她又深又黑、长睫毛的利眼,以及她不说话时歪歪唇的动作所吸引。
那个女人被带走以后,丹妮问她,“你现在有时间吗?能不能上去看看我们的地方?”
秋蝴欣然笑笑,在这种战争时期大家都不太讲究传统的礼节。“不该我当班,我是爆炸后自愿出来帮忙的。”她说。
他们带秋蝴回家,女人和孩子都跑出来迎接他们,问他们大轰炸的时候人在什么地方。月娥的母亲王大娘说:
“飞机来得很近。很多人冲到斜坡上去看武昌的大火。我的月娥吓死了,她躺在床上。”
丹妮发现苹苹不在,每次她由城里回来,苹苹总是第一个出来迎接她。“苹苹怎么啦?”她问道。
“她随大家跑到树林里去了。不过你还是先去看看玉梅,她一直哭,要找你。”
老彭,丹妮和秋蝴连忙进去看玉梅。她痛得翻来覆去,大声叫嚷。她抓紧丹妮的双手,脸上一直出汗。“时候到了。”她说。
丹妮看看秋蝴,她立刻明白了。
“你能帮忙吗?”
“可以。我在北平学过接生课。”
“那真幸运。”丹妮说。
但是玉梅眼中充满恐惧。
“如果是鬼子的小孩,把他杀掉。”她一面呻吟一面说。
“别说傻话。”丹妮说。“我说过这是你丈夫的孩子。”
老彭走出房间,知道是轰炸的刺激使她产期提前了。丹妮叫秋蝴坐下,同时把玉梅的遭遇说给她听。秋蝴摇摇头:“这种例子很多。”她说。她低声告诉丹妮,有一个尼姑曾经到她的医院,叫医生给她堕胎呢。
“你们照办啦?”
“是的。她说我们若不肯,她就去自杀。我们女人受害最深。我们难道不明白体内有一个鬼子的胎儿是什么味道?”
秋蝴希望玉梅像一般农妇能顺利生产,她要人准备澡盆、毛巾、肥皂和剪刀,还在屋角放了一张大桌子。她写便条请医院提供一套接生设备,丹妮叫金福送去,吩咐他尽快把设备带回来。
玉梅阵痛暂时缓和了一会儿,丹妮就走到老彭的房间。
“如果是日本娃娃,彭大叔?”她说。
“婴儿是看不出来的。除非婴儿某一点特别像她丈夫,才有征兆可找。否则谁分得出来呢?但是人不可能杀生。我们必须加以阻挡。”
“怎么阻止?”
“告诉她不可能是日本小孩。”
“我告诉过她,她也相信了,但是现在她又担心了。”
“撒个谎吧。总比谋杀好。”
“撒什么谎?”
老彭想了一会说:“说日本婴儿全身都是毛,或者任何不会有的现象。”
丹妮说:“我们还是告诉她,日本婴儿出生时有尾巴,她会相信一切。”
“或者有十二根手指头。”
“不,还是说尾巴好。不过如果真是日本婴儿呢?”
“我们以后再说,现在她心里必须完全静下来。有时候日本婴儿和中国人根本分不出来。只要她相信是中国人,又有什么关系?”
“你是说你不介意一个日本小孩?”丹妮困惑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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