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老彭不知道这些人现在在什么地方,只知道他们参加山西的游击队了,他低声告诉丹妮。
“我们得拍一份电报给博雅。”丹妮说,“不过要先告诉她,可以使她有活下去的信心。”
老彭转向老太太说:“我们认识北平的姚家。老奶奶,你绝对不能死。”但是老太太听不清楚。
“你儿子回来了,而且已成了亲。”丹妮在她耳边大声说着。“彭老爷在姚家见过他。”
老太太伸出摇晃的手,抓住丹妮。
“你说我儿子回来了?他还活着?他在哪里?”她惊奇地叫道。
“他还活着,”老彭说,“我们会替你去找他。”
老太太突然哭起来,不过哭声很微弱。脑袋和身子比平常晃得更厉害。
“他在哪里?你看到他啦?”她现在揉揉眼睛说。
“他很好,又高又壮,”老彭说,“他在北方。我们会叫他来看你。战争使你们母子分开,战争也会使你们团圆。我认识姚家,你儿子和他们成了亲戚。他娶了孔家的女儿。”
老太太把手附在耳朵上,眼睛盯着老彭,用心听懂他的话,然后她想起往事,就说:“你是说他娶了孔先生的妹妹?她是好孩子,我也侍候过她。我们到哪里找我儿子呢?把我的钱寄给他。叫他带我儿媳妇来,看他母亲最后一面。让我看看他的脸,听听他的声音,我就是死也甘心。”她微笑着摇摇头,喘喘气又笑起来。
“现在还要我去买棺材吗?”
“要,先买棺材。我要等我儿子来才死。”
老彭到汉口拍电报给博雅,还买了一个上好的枫木棺材。
第二天棺材运到,陈妈亲自到前厅来看。她摸着坚硬的枫木表层,脸上充满骄傲的光芒。女人小孩都看着她,她笑着对大家说:“这是上好的硬木,可以容纳我这身老骨头。”她叫人搬到她房里,常常看看、摸摸它,觉得很快乐。
老彭说他要留下来等博雅的回音,但是他在汉口那几天,病童苹苹已经搬到他房里。他睡在内屋,丹妮要经过那儿才能去看这位小病人。那天早上他看到丹妮拿几朵山茶花进来,插在苹苹窗前桌上的瓶里。
午餐后,丹妮来看这位小病人。她的床靠近窗边,外面的叶丛反射阳光,使房间显得很亮。小女孩躺在床上,眼睛乌黑,脸蛋凹陷发红。她被棺材吓慌了,因为她看见它由前厅抬进来。
苹苹的小弟正在陪她。小女孩在床上教他算术乘法表。
偶尔苹苹会停下来,让她小弟带头念。她看到丹妮进屋,笑着走向窗边。
“七乘七四十九。八乘七五十六。九乘七六十三。十乘七七十!这次我们全背完了。”
两个孩子得意地笑出声来,丹妮也陪他们笑,但是她想起这两个都是没娘的孩子,从他们无邪的欢笑中体会出小姐姐教小弟弟的悲哀。
“不过你不能太累。”她说。
苹苹说:“谢谢你的花,你来的时候我睡着了,不过我知道是你放的。这个小淘气很聪明,乘法表他现在会背到七了,下面是什么?十二乘七八十四——后面的我就弄不清了。”
“你的脑子太灵活了,”丹妮说,“你现在不想睡吗?”
“不,来和我聊聊嘛。我今天早上睡饱了。”
丹妮坐在床边,叫小男孩出去,让他姐姐休息一会儿。
老彭在隔壁听到她们的谈话。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丹妮问她。
“还好,打针对我有好处。只是我夜里还常咳嗽,到了早晨就好累好困。观音姐姐,你为什么那么漂亮?”
“那是因为你喜欢我的缘故。”
“不,是真的。我从来没见过像你那么漂亮,又那么仁慈的人。你救了我爸爸、我弟弟和我的性命。我希望长大能像你。你想我要多久才会好?”
“我不知道。你必须静静休息,吃些东西,多晒太阳,你就会好得快。”
“等战争过去,你一定要到靖江来看我们。我们自己有一座小房子和小花园。我们的房子面对一条河,就像这边一样,同样是长江,我爸爸说的。河里有一个叫做金山的小岛,上面长满了树木,没打仗前小孩子常在岸边玩耍。
“你母亲和你们在一起吗?”
“不,我小弟出生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等战争过去,你一定要来看看我们。我们不算富有,但是我要你看看我家。”
“好的,我会来看你。”
突然小女孩问道:“你想我会不会死?”
“喔,不会的。你会成为漂亮的少女,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今天早上我看到棺材,心里好害怕。”
“别怕。那是老太太用她自己的钱买的。她很老,而你还是个小孩呢,别想这些。来,要不要再玩翻线绞的游戏?”
苹苹衷心地愿意,两个人一面玩一面聊着。
“我希望长大像你一样好心,一样温和。我希望自己漂亮些,但是不可能像你。并且以后我要做护士,不嫁人,整天都是漂漂亮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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