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指一辆脚踏车,老彭上前去推给博雅。他慢慢地脱下了长袍,折叠好放在后座。给丹妮当垫子。
“我们不能撇下你,”博雅说,“我们还是都走路吧。”
“上车,别争啦!”老彭笑笑说,“我会跟来的。”
枪声愈来愈近,村民匆匆地分两头逃走。
丹妮含泪静立着:“我们三个人一起躲到田里去吧。老彭不走,我也不走。”她说。
“别争啦!”他几乎是生气了。
博雅和老彭把丹妮扶上老彭替她铺的座位上,她的表情很痛苦。她痛哭失声,又跳下来。
“你疯啦?”老彭气冲冲地对她说,“你要关心我,就得听我的话,上车抓紧他,我马上就过来找你们。”
丹妮满脸的绝望与痛苦,含泪热情地看着老彭。
“小心。”她低声说,声音颤抖了。
“沿运河来找我们。”博雅跨上脚踏车,老彭替他扶稳。
“小心走,别摔下来。”老彭愉快地说,仿佛没什么事发生般。他站在一旁看他们离去,“再见。”他叫道。“我会来找你们。如果我在徐州赶不上你们。那就在你们的婚礼上找我吧。”
丹妮哭得更厉害了,双手抓着博雅的腰,居然抖个不停。脚踏车愈骑愈快,他们听到后面村子的机枪声,随后是喊叫声和马儿奔驰声,丹妮发出一阵尖叫。
在转弯路口她双手一松,差点摔了下来。
博雅停下步子,深呼吸,回过头用忧郁的眼光望着她,突然间明白了。“现在你得抓牢点。”
他再次出发,听到她闷声低泣。
那一刹那他才明白她爱上了老彭。
他们离开村庄约一里,枪声似乎仍近在耳畔。一群士兵躲在田里,散布各处。他们沿着河岸走了一里左右,现在战斗声显得远些了。
路边有个炮弹坑,积满了雨水。博雅停下来,带丹妮钻到田里去,把脚踏车搁在路边。她仍在大声哭泣,伤心欲狂。
他们蹲在麦田里,小麦只有两三尺高,但是路边有一块斜坡使人根本看不到他们。丹妮坐在地上哭得可怜,博雅默默地看着她。
“万一他死了——”她终于揉揉眼睛说。
“千万别担心,他会平安的。”
突然他们又听到马蹄声,博雅从麦秆间偷偷向外张望,有十一二个日本骑兵正在沿河岸走来。
他掏出手枪站起身,骑兵离他们一百五十码,他弯下身亲吻丹妮,然后大步穿过田野。
“你要干什么,博雅。”她抬头大叫。
他没有回头,跑上去直挺挺地站在路上。
“博雅!回来!”她大喊道。
此时他回过头做手势叫她蹲在地上,然后笑了笑。丹妮依然跪着,一时间吓傻了。骑兵向他们开来,扬起一片尘土。她看到博雅向前行,笔挺着身子,手上握着枪。骑兵离他们只有二十五码的时候,他动手开枪。第一个骑兵应声而倒。炮弹坑的积水溅得老高,他的马儿后退乱冲。日军还击。博雅慢慢选择目标,又开一枪。他的身子晃了晃倒下了。
丹妮吓得目瞪口呆。骑兵冲过他刚才站的地点,并没停下来。他们一走。她立刻跑上小路。
博雅躺在路边,面孔朝下,枪还握在手里。她用力将他扳过来。鲜血染红了他的内衣,她翻动他的时候,他的双脚交叉着。她轻轻把脚放下来,博雅痛得尖叫一声,一只马蹄已将他的大腿踩得碎裂。
“噢,博雅!”她哭喊道。
他睁开眼,茫然地望着头顶上的蓝天。
她低头一面哭一面叫他的名字。
“丹妮,别哭,”他张嘴低声说,“嫁给老彭。”他停下来,又费了很大气力才再度开口:“我的钱都给你。把我们的孩子养大。”他指指口袋,露出最后的笑容说,“这儿——我们的誓言!”
他闭上双眼,头垂到一边,停止了呼吸。
丹妮盯着地面,无法明了眼前的一切。
她大约如此坐了半个小时,时间和空间已失去一切意义。然后她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唤醒:“丹妮!怎么回事?”
她一回头,看见老彭向她奔来,衣服被风吹拂摆动着。他看到博雅的尸体,不禁跪倒在他的身旁。丹妮默默地看着他。
“他死了。”
她点点头。
老彭回头指了指三个日本兵的尸体,其中一个半淹在弹坑的积水中。
“这些呢?”
“他杀死了他们。”丹妮说。“我现在没法告诉你亲眼看到的情景。”
一股深浓的悲哀涌上老彭心头,他泪如雨下,因为想强忍住泪水,嘴唇也颤抖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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