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梅玲和老彭离开北平的那天早上,博雅醒来时,想起梅玲在分手前一天晚上轻捏他的手,并悄声说“明天见”的甜蜜。她还叫他打她耳光,他想起来就好笑,觉得很有趣,就躺在床上回忆他们去老彭家途中在暗巷时的爱情场面。突然地他想起,在分手时她曾要他送毛衣和外套去。匆匆起身,他走到罗娜的庭院去拿衣服。
但是当他抵达大门,就遇到老彭的佣人,拿着梅玲前一晚带去的毯子。
“他们走了。”老佣人轻声地说。
“谁走了?”博雅困惑不解地问。
“老爷和年轻小姐。用完早餐他们要我叫来两辆黄包车,说他们要出城去,他告诉我将毯子带来给你。”
博雅双手抓着老佣人,仿佛将要把他弄碎一样。
“这不关我的事。”佣人缩开说,“我怎么知道出了什么事?”
“他们没有留个话?”博雅气冲冲说。
“噢,有的。老爷说他们到上海和您碰头。那位小姐也这么说……”
“你怎么不早说呢?”博雅问道。
“少爷,您发火,不让我开口呀,”老佣人若无其事地说。他说话慢条斯理的,使博雅很不耐烦。“噢,对了,老爷说他要走了,不知道去多久,叫我别告诉任何人。”他停顿咳嗽一下,接着说下去,“今天早上老爷很早出门,买了几根油条当早餐。小姐还在睡觉。少爷您若不见怪,我可要说现在的小姐可真能睡,太阳已经高高挂在西厢的屋顶上……”
“快说!”
“我不是正在说吗?我说到哪了……小姐还在睡,后来她起床,我端热水给她梳洗,所以我知道有什么事不对劲。”老佣人说得更慢了。“我帮小姐摆上早餐,老爷已经用过了。这时候,有个人来找老爷,老爷到院子去见他……噢”——他提高音调——“如此而已。小姐还来不及吃早餐,老爷就要我叫辆车,他们就走了,就是这样。”
“那个人什么样子?”博雅问他。
“他穿着一件普通的蓝布衫,两人低声说话,他没进屋就走了。”
“但是老爷没说他们要怎样去上海,我们在哪里会面?”
“谁知道。”佣人说,“他给了我一百块钱,说他不知道何日才能再来。”
博雅失去了耐心,暗怪佣人太笨,抓起毯子就进屋去了。
他愈想愈不解。私奔是不可能的,天底下他最相信老彭,而梅玲头一天晚上还发誓爱他。那句“永远永远”还在耳边响起。他恢复快乐,用手抚摸她触过的毯子,走到罗娜的庭院。
霎时他恢复了理智。老彭是游击队之友,他必定知道有人要搜查,所以逃走了。但是他们为何不来向他说一声呢?而且为什么梅玲要和他一道走呢?她为何不告而别,甚至不留一张纸条?
他进屋找罗娜,平静地说:“他们走了——梅玲和我的好友老彭。”
“去哪里?”罗娜问道。
“出城去了,到上海去。我不知道应做何感想。”
冯健和冯旦都在房内,对这消息十分激动。
“你们在玩什么名堂?”罗娜问道,“一定是你跟她说好的,你是骗不了我的。”
“我和你一样吃惊,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那个笨佣人问不出半点话来。”
“她的皮箱还在这儿呢。”罗娜说。
“不错,昨天晚上她还叫我送外套和毛衣去,他们一定是仓促成行的。逃走——我想。”
“我觉得像私奔。”冯旦冷冷地说,露出一口白牙。
博雅没答话,冯健却说:“不可能。她怎么会和一个老头子私奔呢?”
博雅突然站起身,叫罗娜把梅玲的箱子拿出来,他带着皮箱,外套和毛衣出去,一句话也不说。他直走到前门车站。到了东四牌楼,被中国警察拦住搜身,街上的日本兵也比平时多。他坐在黄包车上,打开漂亮的皮箱,仔细检查里面的东西。有的衣服——质料都很好——他看见她穿过,十分欣赏,还有几件贴身的内衣,但是既没首饰也没什么特殊之物,他找到一张梅玲十二岁时俊美的照片,旁边的女人想必是她的母亲,照片后只写了“慈母”两个字。他的手指握住这曾属于爱人的东西。
到了车站,他在人群中徒然地找。一直到中午火车开了,他才黯然回家,一整天他都郁闷不乐。梅玲失踪,不跟他们去上海,凯男很高兴,但是她见丈夫如此激动,她因此说了些气话,两人又开始吵了。
直到第二天中午梅玲的信来了,博雅才放下心。
现在他急着离开北平,照计划陪太太去上海,但罗娜和冯氏兄弟也想一同南下,却又下不了决心,因而耽搁下来。
五天后的下午,中国警察来搜捕梅玲。他们把天津警察的委任状和一份电报拿给博雅看。上面说:“据说天津某要人的逃妾崔梅玲拐带丈夫的珠宝、现款潜逃。已证实她住在北平亲王园的姚家。应立刻加以逮捕,拘留审问。”
“你们一定弄错了,”博雅对警察说,“一定是同名同姓。前些日子确实有一位崔小姐住在我家,不过她在四五天前走了,你们可进来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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