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临走的时候,木兰要荪亚陪她,还叫女儿阿眉一起去。于是丹妮随荪亚和阿眉走出来。在渡船上他们听到一群女孩子大唱“中国不会亡”,丹妮刚刚在车站看到那一幕,如今听到这首曲调和“中国不会亡”的字眼一遍遍出现,脊椎骨不禁一阵颤栗。
她发现荪亚愉快又随和,她和害羞、敏感的阿眉也谈得很高兴。她带他们去看“抹刀春”,那儿离难民屋只有一里路。这是三国的关公——中国最受欢迎的民族英雄,被奉为战神——磨他那把“青龙偃月刀”的地方,附近有一间关公庙。
他们到家,秋蝴迎上来说:“苹苹病况加重了。”
“打针没有一点效吗?”丹妮忧心忡忡地问道。
“我只给她打葡萄糖。有一种美国新药,但是一针要二十块钱左右。”
“别管价钱了。我们一定要弄到。”
她们进去看小病人,荪亚和阿眉也跟进去。她父亲古先生坐在床边,显得又邋遢又可怜。那孩子双臂和双腿都瘦得像衰老的病人,但是面孔却更灵气了。
“秋蝴姐姐,”她父亲说,“救我孩子一命。我们不能送她进医院吗?”
秋蝴摇摇头:“她根本不该移动。医院也不如这儿安静、有条理,伤兵挤到极点。我可以每天来看她,有一种好药,非常贵,不过观音姐姐说她要出钱。”
做父亲的人看看丹妮,眼中充满无言的感激。
“自从我们出来后,这孩子吃了不少苦。我已失去她哥哥,你一定要救她。”
苹苹对客人微笑。丹妮走近她,用白如洋葱的纤细指头抓起她枯瘦的小手。小手软绵绵地搁在丹妮的手掌中。
“你要不要再捏我?”丹妮问她。苹苹已渐渐把丹妮当做母亲来看待。她常常玩弄丹妮手臂上的镯子,凝视那翠绿晶莹的光泽。有一次丹妮和她父亲说话,苹苹捏她的手腕,丹妮也没有反对。于是这变成孩子的一种游戏,也变成丹妮讨她欢心的一种简单的办法。苹苹伸手摸镯子,想再捏丹妮,笑得很开心。但是现在她的手指没有力气了。
“用力捏。”
“我没有办法。”她的小手指松下来,一动也不动。
“老实告诉我,我会不会死?”
“老实说,你不会。秋蝴姐姐要给你一种新药,就像魔术似的,是美国来的。”
“一定很贵。”
“是很贵。所以一定很好。”
“要多少钱?”
“一针要二十块左右。”
“那一定是很好的药。”小孩静静说。“但是我们买不起。”
“你千万别担心。我会替你出钱。我会花一切代价把苹苹医好。你希望病好,对不对?”
“是的,我希望病好,长大像你一样,”小孩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我读到课本第八册就停下来了。我看过我哥哥留在家里的第九册和第十册中的图画。他对我说过几个故事,但是我要自己读。观音姐姐,等我长大,有很多事要做哩。”
“现在你不能说太多的话。”丹妮柔声对她耳语。
“不,我得把心中的话告诉你。观音姐姐,你答应战争结束后要到我家。我已经想好菜单了,有醉蟹和我们靖江的烧酒,我要把最大的鸡杀来请你。我知道要请你坐哪个位子,还有我父亲,翩仔和我哥哥——如果我们能找到他的话。方桌上要摆五个位子,不过我要跟你同坐一边。我要穿上红衣服,头上带一朵茉莉花来招待你。我们坐着看日落,那边日落向来很壮观的。”
这孩子突然有力气说出一堆话,因为这些事情早就藏在她心中了,现在她直喘气,灵秀的双眼活生生看见别人看不见的情景。
“我要来吃你的大餐,不过你得静静休养,明天美国的新药就来了。”
“你先替我出钱,因为我要活下去。等我长大再还你。我会还的。”
丹妮用力咬嘴唇。
“你哭了,”小孩说。“你为什么哭,观音姐姐?”
丹妮拭泪微笑:“因为我爱你,替你高兴。新药对你一定有好处。”
“我已经把要做的事情告诉你了,现在我要睡啦。”
|